文:陳兆明
退休保障從來不是一個容易討論的社會政策,當中涉及公共開支、社會保障、人口政策以及稅制改革。近年社會開始正視全民退休保障,當中「誰付鈔,誰受益」,正是很多香港人鍾愛的切入點。但論者卻少有從社會共責的方向分析全民退保。
近日拜讀阮穎嫻在蘋果日報刊出的〈全民退保大騙案〉,該文正點出不同階層與世代間對退休保障的設身利益問題,筆者認為這有助開展對全民退保的更深入討論,但所謂〈世代之爭〉及全民退保必然「爆煲」的論述卻有很多值得商榷之處。
戰後嬰兒不是人人富裕
阮氏提出戰後嬰兒潮第二代,往往是全民退保的受益者,在其眼中這批人似乎大多是上岸中產,但事實是否如此呢?根據社聯在2013年香港貧窮率的研究 顯示,2012年45 -64歲這批中年的貧窮率為14.7%,而25-44歲的貧窮率則為10.3%,顯示第二代貧窮者的比例比第三、四代要高。而從絕對數字去考 察,45-64歲的貧窮人數為32萬,數目甚至已超過65歲以上第一代長者的貧窮人數。事實上,當我們說第二代很「富」的同時,卻要留意很多第二代勞動 者,還支撐著香港最基層的行業,香港的貧富懸殊狀況其實是跨世代的,千萬別只見離地中產,不見地上基層。
審查與全民之爭
阮氏提出「將現在的幾個老年福利整合(綜援、長者生活津貼、生果金),減少在官僚程序上的浪費,將福利按需要遞加,發放給最有需要的30%人」
就算我們如阮氏般視全民退保為福利,只向「最有需要人士」發放養老金,但這實際只是在綜援或長生津外加上更多的分級。香港的意識形態重視依靠個人能力,領取福利者時有被標籤的情況,審查制度只會加重窮人的成本,要獲得社會福利,很多時是以放下尊嚴與家庭關係作為代價。
香港綜援其實正是剩餘福利(residual welfare)的佼佼者,標籤審查,以全個家庭為單位的申請制度,導致貧窮長者望而卻步。綜援實施之始貧窮率只有25%左右,多年後貧窮率卻不跌反升, 至今竟達32.8%以上。為了扶貧而設審查,最後卻適得其反,整個第一代香港長者,有近六成人陷進審查式福利(means-tested welfare system),連基本的退休保障也難以確保。我們再反觀視退休保障為基本權利的紐西蘭,老人貧窮率卻只是1-2%。
更為重要的在缺乏社會共責及加稅的前提下,即使如阮氏提出將「福利按需遞加」,這並不會減低社會的支出,從周永新的報告就能清楚看到這一點,民建聯 綜合現時社福制度的審查分級制方案,由於缺乏融資投入,其可持續性比全民退保的方案更低。當阮氏指責全民退保「爆煲」時,也是否應該思考一下自己提出「福 利遞加」是否可持續?
其實,有不少研究退休保障的學者均提出,全民性養老金有助鼓勵儲蓄及減少社會分化,這有助本地銀髮市場的振興,對增加香港人對本土的歸屬感非常重要。
當然,部份富裕的第二代也應該負起人口老化的責任,但這應該從改革稅制入手,例如研究向富人增收累進財富稅、資產增值稅等,而在全民退保方案裡,其 實亦早已提出向千萬盈利以上的財團徵收累進利得稅,財團的承擔接近全部供款的17%。另外,外國的退休保障還有一種向養老金事後徵稅的方式,在不影響全民 性的前提下,亦可使富有長者負起一定責任。
全民退保真的不能持續嗎?
即使我們相信青年人亦可在再分配的過程中得益,但全民退保的持續性,往往是反對者攻擊的焦點。阮氏亦指出全民退保存有不確定性,擔心青年人到退休時未必能獲得應有的養老金。
但若細心了解香港的全民退保方案,便會發現香港的方案明顯有別於外國純粹隨收隨支式(Pay as you go)的模式,香港方案融資渠道較多,預先儲蓄(partially pre funded)成份更重,但養老金的水平卻又不過高。若再細心研究周永新報告,便會發現並非所有全民退保的方案都不能持續,而這正正是梁振英及反對者從不 敢回應的。
在周永新報告裡「爭取全民退保聯席」方案,在以三方供款、加1.9%利得稅及每月向長者發放3422元養老金的情況下,到2041年還有高達 1270億儲備。周教授的報告並給出2041年後養老金的結餘前景較好的結論。除此之外,周報告更對有關的方案進行壓力測試,假定香港出現嚴重衰退,連續 數年出現經濟出現負增長,在這情況下,養老金在2041年的儲備仍能維持790多億,顯示全民退保並非有些人所想當然般會「爆煲」。
當然影響經濟狀況的變數眾多,經濟如持續數十年衰退,任何退休計劃都必死無疑。就算是私人養老保險、強積金或是個人儲蓄投資養老,在面對超長時期衰 退也要「損手爛腳」。若說全民退保預測上存有不確定性,那麼其他養老方法也一樣會有同樣問題,但從風險角度分析,全民退保實際上是以香港數以萬億儲備作最 後包底,這顯然要比金融財閥提供的「投資養老」更為可靠。
其實就算不搞全民退保,各代香港人所累積的龐大儲備,最終也只會為未來基金裡那些「大白象」基建所挪用,與其是向商家輸送利益,何不善用儲備為香港人提供基本的退休保障。
從第四代香港人看全民退保
從青年人的角度來看,名成利就生活無憂的青年畢竟是少數,更多八九十後是與家人同住的基層,或是備受貴租煎熬的劏房戶,或是慘為樓奴的「偽中產」。 說實話,並不是每個第四代香港人也能單靠一己之力供養父母,全民退保正好解決不少基層青年無力供養父母的難題,利用本來要養「基金佬」的強積金,轉為支持 公共退休保障,讓父母每人額外獲得3400元的養老金,這其實有助增加整體的家庭收入,亦避免父母在退休後陷入是否接受審查福利的掙扎之中。
青年人支持全民退保,一方面是不忍那些曾努力建設香港的第一代長者繼續受苦,但同時也是不想香港繼續陷入審查式剩餘福利的無間地獄,既是為了別人的父母,也是為了自己和家人。
筆者曾接觸一位爭取全民退保的八旬長者,他告訴我:「好老實,就算聽日有全民退保,我地都唔會享用得幾耐,我地爭全民退保唔係為左自己,係為左你地,唔想你地將來好似我地咁樣…」
這番說話令人非常深刻,退休保障始終是每一個世代也要面對的問題,當一群年屆八十的第一代香港人也這麼竭力地阻止問題惡化,我們這些第四代年輕人還 真的要朦著眼睛坐以待斃嗎?2041年人口高峰期,正是我們80後面對退休之時,沒有社會共責的全民退保,社會福利的開支將全數由稅收支付,在沒有增加社 會融資渠道的情況下,80後將恐怕步現時「80歲後」的後塵。
作者為青年關注長者貧窮研究社成員,80後